原来沉醉的,不止我一人。
“师父教诲,只有大爱,不存私情,方能修得真身……”断念在她腰间嘤鸣,似在等一个不同于最初的回答。焉知不也是回归最初?
“小骨,你看好了,师父只演示一遍。”
还是那句话,还是那身白衣胜雪。当年月下海天飘渺,此时拂晓天地清朗,春日万物之始。
剑自心中发,凝万千之水,行天地周始。收回心间,散落甘霖,重入天地。大地春草,白露为霜,碧天春阳,翠玉流光。
“此套剑法只此一式,唤作‘春心归处’。讲求的还是一个‘空’字,是实中之空。造化无私,饰春以繁茂之实,万物各成其长,无尽丰盈。极至春归去,杜鹃啼血,残红护花,一无保留,一无贪求。爱惜每一寸春光,才会爱这满园春-色,才有春升夏盛秋收冬藏,四时有常,春光永蓄。大爱在私情之后,无情是天地无所顾惜的深情,是最高的有情。”
剑式只在一瞬,解释多出如许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修行静默持之。而在小骨的修行中,他早已言之不厌其详、不厌其烦,只怕小骨误解了天地,只怕天地委屈了小骨。直到小骨的修行,最终也成了他们共同的修行。
小骨这一式,足足练了一个早晨。总是收回的水过多,不能尽皆散作雨露。
难道我是不够爱众生?不,是爱众生的,只是对师父……更多一点。“爱”字如何说得出口,想也想不出这个字来。还是爱众生好了!
对自己的耐心,却比师父对她的,先一步耗尽。
扶着断念,低声道:“小骨太笨了,师父莫怪!”
如何会怪你,就这一点差错,你总不放过自己。我几乎要怪自己了,想出这样一式剑法,若不是看着每一缕阳光如同想着你,也怕难以散尽情海中每一滴水。
你且保留些许,让我多为你、为天下献出。
“你心头有师父和神鸟相赠的木花,且留零露。”
小骨抚着断念,低头看着心口笑了。
你玲珑五彩的初心,比世间任一朵花,都要珍美。神祇的世代逝去了,你心头最真纯的守望,依旧是这个世界之希望最深隐的奥秘。
又走了许多地方,练了许多剑法,做了许多梦。
梦见竹染醒了。
琉夏守在一旁。相见之欢,她见之不详,方知是梦。
世尊推门进来。
梦中无声,日脚停滞。
空着这间房,守着这道门,有多少年?空无和守候的日子,无限延长。长到不可忍耐,方知是梦。
“竹染,你还不能原谅师伯?这么多年,一直在等你,没有心安过……”花千骨只听到自己的声音。怨愤深藏,锋刃钝如大地,不容置疑,却是指向她自己。也曾不肯原谅师父,这是一时之惑,如何长久!
“没长没幼,大师兄也不会叫么?”
曾是利欲和复仇的熔炉,竹染那双她从不敢直视的眼睛,此刻只余星星点点生与爱的欣喜。被宽恕之水洗净之后,是否就是一切开始之前?
“师父,我梦见竹染醒来了。”睡眼朦胧中,只看到远处师父的白袍和着风声剑影。
糟了,今晨醒得有些晚。师父早已修行许久。
她练剑的时候,师父会施法助小月净化凡间;游玩路上,总会肃清妖魔、封印缺口。只是从不让她插手。真如那式春心归处,师父要倾尽所有,就为她能有所留存?
春归处,春心不尽。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!
早已是夏末,日头高悬,林中蝉声噪噪。她和师父依河暂宿。她去河边梳洗时,在清透的流水间,觅到师父剑上的寒光,在炎日下点化成雨。
师父没在看她,却又什么都看到了。琢磨不透,师父有没有听到她刚才所说?
不敢打断师父。独自练起剑来。
梦境总是浮现。竹染醒过来,就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几番历练九死一生,人世风雨起落也如山间朝明夕晦,变化不息。宫铃的色彩不断加深,却未见尽头。
终于师父生好了柴火。每一次炊烟也像日出,能驱走疑虑。烟火之间,寒凉无存。人世长存,师父常在。
“师父,梦会成真么?”小心翼翼夹起一根苦菊。师父喜欢这道菜,她怕那微微的苦味,每次不敢多食。
入口却是回甘。忍不住又夹了一大筷子,看着碗中一片青绿,才小心翼翼提出这个问题。
师父今天没和她说一句话。当然错在她,早晨贪睡,练剑时还沉溺睡梦。
“梦非梦,醒时方真。今日功课未完成,不许游玩了。”师父依旧是品赏一二,就离了席。
“是,师父……”师父没有看她,她还是低下头去,余光处见师父向林中走去。“师父,竹染会原谅师伯么?”
“你犯错受罚,会怨师父么?”
自然是不怨。
况且梦越来越多,越来越长,若不是师父警醒,她怕要终日昏睡了。
师父说过的不再罚,没有人去在意。有醒不来时,会被师父拎到门外罚跪,不论严寒酷暑。只是师父不会把她关在门外,却总是陪在身旁,练剑,看书,甚或只是看着她,不论寒暑。
不论师父面色如何和悦,她毕竟知道这是受罚,不敢嬉闹。白子画又何尝不知道小骨,从无厉声斥责。
跪上半个时辰,总要清醒过来。两人都松一口气,开始一日的修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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